我们高乡那一带,即使再普通不讲究的人家,一年之中也一定有四次仪式感很强的祭祀活动——请祖宗,也叫供祖宗。就是在一些特定的时间里,请已逝的祖宗回家来“吃饭”,以另一种形式尽孝,寄托哀思。请祖宗的时间一般在春节、清明节、中元节和冬至日的前夕。除了中元节前夕这次通常是在中午请,其余三节一般都在晚上黄昏头里请。



请祖宗所用的菜很有讲究,一般是六碗菜,三荤三素。荤菜常用的是:猪肉,要切成四方块;鱼肉,一般是整条鲢鱼或六条鲳条头,不用鲫鱼或连胖头;鸡肉,不用老母鸡。素菜里必备的是红烧豆腐,另外大多是莲藕、绿豆芽、青菜等。像葱、蒜、韭菜这些个“臭菜”是一律不准上桌子的,香菜芫荽一般也不用。所有这些菜往往只用高高的立着的老式花边碗盛装,而不用那些浅口的摊得比较开的盘子或碟子。



我母亲把这些菜初步烧好,确保至少已熟的前提之下,就用六只花边碗盛好,装满。等稍微凉一凉,不再腾腾地冒热气时,我父亲就小心地把菜端上八仙桌,按照“上素下荤”的次序排放好,再在南面中间位置,放一碗盛满的米饭,共合成七碗。然后在八仙桌的东、西、北三面端端正正地放上提前准备好的杯盏,北面并排放四个,东西两面各两个,筷子则工工整整地放在杯盏的左边。接着,我父亲从长台子上拿来一瓶“分金亭”或“洋河大曲”,用牙齿咬开瓶盖,从北面最右边开始按照从尊到卑的顺序逐一地往杯盏里倒酒,并不倒满,只倒半杯。之后,端来准备好的香炉、烛台,端端正正地放在八仙桌的最南首,熄灭家里所有的电灯或洋油灯,插上三柱香,并点燃两根蜡烛。



在这之前,父亲会吩咐我把家里所有的小门、偏门、东门、后门、脚门等统统关起来,朝南的大门也要关起一扇,只留一扇门开着。这既是以示后人的虔诚用心;也是防止有穿堂风过来,或者哪个小门里窜来一阵风,将蜡烛的火焰吹得摇晃不已,有碍仪式的严肃性,因为祖宗们全凭一股轻灵之气进得家来“吃饭”,任何过大的动静和声响都是不适宜的;同时也避免了烧纸钱时,纸灰乱飞。所以,请祖宗必须保持一种安静、肃穆的氛围,一切环节都必须静静地进行,绝不能嘈杂。我参加工作后,看到有的人家请祖宗,实在是看不上眼:他们并不关所有的小门,而且举行仪式时,人来人往地从八仙桌旁频繁走动,无所顾忌地高声说话,更有甚者,把杯盏弄的叮当响,有时因为一个细节,居然当场争执起来……所有这一切,在我看来,他们实在是不懂。一打听,果然是原先从来不请祖宗,后来由于某个事因,才想出来要请祖宗。依我看,从来不请也没啥,心到即可,心诚则灵。与其如此弄得不纯正,不如坦诚对之,倒也心安。



等香蜡燃烧一段时间以后,我父亲会进行一次“添酒”仪式,也不倒满,只倒至大半杯。然后取来一个米蒲盖,放在正对八仙桌南首的地上,在盖头上放一个预先绕好的大草结,就开始磕头供拜。先是站在米蒲盖的下首,也就是南面,直立身体往香炉烛台方向,三次作揖,然后在米蒲盖上的大草结上跪下,作揖一次,双手撑在米蒲盖上磕头叩拜一次,如此三次,再站起身,直立作揖三次,这样磕头供拜才结束。父亲拜结束后,就由孩子们一个个接着供拜,我母亲一般不拜。等所有人都供拜结束,父亲拿走米蒲盖,留下大草结,再从长台子上取过预先准备好的黄表纸和锡箔纸等,抽出一张张纸来,卷绕成一个长条,把纸钱的边缘一角对着蜡烛的外焰只轻轻一靠,就点着了,放在大草结上一起燃烧,然后不断地往火上添纸钱,中途不能让火熄灭,直到纸钱全部烧完。等纸灰稍微冷却以后,父亲就把杯盏中的白酒朝纸灰堆里倒入少量,桌上各碗里的菜和饭,也都取极少量,投入纸灰堆里

     


最后父亲把燃烧过半的蜡烛吹灭,把没有燃尽的三支香掐下燃着的这头,也投入纸灰堆里,同样小心翼翼地端走八仙桌上的碗筷杯盏等,我则拿了畚箕小心地把纸灰扫尽,再打开边门、小门等。这样,请祖宗仪式才算完全结束。



请祖宗用过的饭菜,家人不能直接食用,而必须等回锅重新烧一烧以后才可以吃,有的菜也可以根据喜好,放入葱、蒜等调味。



请祖宗这天,对于一年到头粗茶淡饭的我们来说,无异于是改善伙食的好机会。



有次过年,叔叔家里请菩萨,把个咸猪头煮熟了放在八仙桌上供着,那咸肉的香味,让平时不太见到肉的几个男孩实在抵制不住诱惑。于是,趁叔叔弯腰磕头时,他们就眼疾手快地掐下一块猪耳朵塞到嘴里。叔叔再次供拜时,又快速地掐一块猪鼻子肉,塞嘴巴里。等叔叔供拜完毕,那八仙桌上的咸猪头,已经是豁耳朵豁鼻子豁嘴巴的了!叔叔自然生气,但想到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平时的饭餐也确实够苦,也就降了怒气,只是要再多拜三次,求得菩萨原谅。